那少年一副天真无邪模样道:“看不出来,你这老头人还不错。我们刚来这里,哪有人来报名!”钟离昱微微一笑,道:“两番打扰,还没请教你的大名?”
少年道:“我没大名,师傅给我起了个小名,叫做道屐。”
钟离昱细看这座学堂,除前面这一间简陋厅堂,大概后面还有一个院子,比起希声学堂,简直天差地别。钟离昱起身微笑道:“看来我与你师傅无缘,就此告辞。”道屐也不客气,道:“不送。”转身便急急钻入了内院。魏伍卒心道:“平常许多官吏来请师傅,师傅也是不去,为何这样一个小小学堂,师傅竟两次亲自登门造访?”
到了次日,魏伍卒依旧代师授课。正讲解,忽闻一阵琴声传入耳中,厉声道:“谁人擅自弹琴?”众弟子纷纷扭头,朝南面望去。希声学堂外院地方广阔,弟子千余,那琴声确由南面传来。就见南面一名弟子起身道:“魏师兄,此间并无人擅自弹琴。”魏伍卒心中怪道:“明明听声音便是在这外院中,如何却无人弹奏?”起身过去查看。直走到外院大门,也是不见有人抚琴,那声音却是兀自不停,铮铮铎铎传来。魏伍卒惊讶之下打开外院大门,猛地铿锵琴声宏大入耳,叫人精神为之一振。那声音,好似璞中美玉,高亮而不失淳朴,浑厚之音中夹杂些许嘈声,非但让人不觉其涩,反而更增几分古意。外院弟子纷纷走过来倾听,亦是心中赞叹不已。少刻,琴声陡然一哑,不知为何刹然而止。魏伍卒骤闻这苍古一曲,怦然心动,欲要再听,却是没了声息。
魏伍卒关上外院大门,转身对众人道:“你们仔细回思方才授课,不许胡言乱语。”说完,转身由边缘走道向内院中大步行去。
钟离昱正在飞龙阁中独自一人摆棋自娱,闻听小童来报魏伍卒求见,对屏风外道:“叫他进来。”
魏伍卒躬身立于屏风前,禀道:“方才弟子在外院中教习,有人在对面鼓琴,其声洪彻,致使弟子误以为是外院弟子擅自弹奏。”
钟离昱闻听,将手中棋子缓缓放回棋瓮,心道:“魏伍卒是我难得良才,经我多年悉心授教,对音色辨别早已不差分毫,听力之佳在几位嫡传弟子中亦属第一,如何会犯这种错误?”问道:“何人弹奏?”
魏伍卒道:“声音发自陈团学堂,何人弹奏却是未见。”
钟离昱道:“音律如何?”
魏伍卒道:“其声浑朴,雅中带涩,犹如大智若愚。”
钟离昱不禁一怔,俄顷道:“你代为师去看看,究竟是谁有此造诣?”
魏伍卒躬身道:“弟子这便前往询问。”转身出了飞龙阁。
钟离昱两根手指拈了一枚棋子,下于棋盘中央,缓缓道:“重剑无锋,大巧不工。”
魏伍卒出来希声学堂,朝对面陈团学堂去,心道:“难怪师傅两次亲自登门拜访,原来果然是有高人来到句留县。”
陈团学堂门口,魏伍卒洪声道:“希声学堂弟子魏伍卒拜见!”
隔了一会,里面出来一人,邋里邋遢,穿着木屐,手里拿一把破扇子,正是那丑陋少年道屐。“怎么又是你?”道屐道。
魏伍卒道:“方才听闻这里有人奏琴,音律奥妙,不自禁前来见教高人。”
屐道双眼睁大,忽然哈哈一阵大笑道:“我哪里是甚么高人,你们定是弄错了。方才一阵乱弹,要叫我师傅听到,非要挨骂不可!”
魏伍卒猛地一惊,没想到那曲妙音竟出自道屐之手。
只听道屐道:“要进来喝杯茶吗?我正在烧水,马上就好。”
魏伍卒心道:“难怪弹到一半戛然而止,却是在扇炉子。”拱手道:“不了,多谢你的好意,改日再来拜会。”
道屐道:“好,到时候我给你泡壶好茶!”转身又踢嗒踢嗒跑向里面去了。
飞龙阁中,钟离昱问魏伍卒道:“究竟何人弹奏?”
魏伍卒屏风前禀道:“便是陈团学堂里那位邋遢少年道屐。”
话音刚落,就听琴室之中一声清脆声响,一枚白子掉落棋枰之上,震颤不已。
好一会,才听师傅钟离昱道:“我知道了,你先下去吧。”
魏伍卒转身出去,猜不透师傅此时心思。
转眼一月过去,三年一度的希声学堂考核评定大会又至。学堂外院中,七位嫡传弟子并排坐于北面,最上首的自然是魏伍卒。在他们后面,排坐着数十位优生。东、西、南三面整齐坐着千余平生和劣生,围合成一个“口”字。中间空出偌大开阔地方,中间教亭中长条矮几上依旧一张古琴,几角一盏油灯。那时常跟随钟离昱身旁的小童,此时立于众位嫡传弟子最下首,朗声道:“劣生洪安上前演奏!”话音刚落,西面一人身穿希声学堂秋色长袍,快步走到教亭中,在古琴旁坐下。只静默片刻,这名叫洪安的人便弹奏起来,全神贯注,不敢有丝毫大意。弹了一段曲谱,便即止声。那七名嫡传弟子起笔评判,意见汇集于那名小童手中,由他通报结果。倘若七人争议颇大,便由这小童领着考核者至飞龙阁中试琴,由钟离昱最终裁定其琴艺优劣。
这是往年定下的章程,今年略有不同,便是在学堂外院四周走道中,初次允许外人及弟子家属旁观。许多弟子因此过于紧张,考核时竟然发挥失常,一上午下来,应考数十人,并无一人升入优生,只有两人由劣生升为平生。许多家长亲眼见了这样阵势,自度孩子天赋平平,便陆续有人领了孩子辞学回乡。原定半个月才能结束的考核评定大会,到了第九日上,已近尾声。许虎便是在这一日应考,可惜没能重归劣生序列,只能再做三载扫尘。
到得这日未时,千余弟子仅剩一人待考,却是今年才入希声学堂的一位少年,十四五岁,瘦若枯竹,一副病恹恹模样。就听小童高声叫道:“劣生卫虹上前演奏!”卫虹听报他的名字,起身走到教亭中,在古琴旁缓缓坐下。他并不立即弹奏,却是动手调试起琴弦来。四周其余弟子见了,纷纷都道他疯了,竟然狂妄到去调试老师亲自定音校准的琴弦。便在这时,围观人群中忽然有人道好,这等庄重肃静场合,竟然有人出声干扰考场,实在不礼貌。七位嫡传弟子却是静坐不动,生怕起身阻止反而乱了下面这位劣生的心绪。片刻宁定之后,这叫卫虹的便弹了起来。原本众人皆以为他这样狂妄,定有甚么高明之处,岂料闻他琴声,晦涩不开,闷而不散,仿佛水底之音,洞中虫吟。再看他指法,左手多以揉、按、抹配合,节奏十分滞缓,众弟子见了都不禁摇头,心中讥笑道:“方才看他大胆狂妄,哪知到了场上却是个脓包!”就在这时,围观人群中又有人道“妙”,听声音正是先前叫好那人。幸在这名叫卫虹的弟子一段曲子已弹毕,七位嫡传弟子着笔评判。五位写了“平生”,另外两位则写了“优生”,大师兄魏伍卒便是写“优生”其中之一。那五位写了“平生”的,见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写了“优生”,不敢就此断定自己评判得当,便请小童引卫虹领去飞龙阁中试琴。魏伍卒不等结果出来,起身走向人群。
一会,小童引着卫虹出来。众人都好奇卫虹评判结果,就听小童大声通报道:“卫虹,优生!”众弟子登时一片哗然,不明白老师为何给出这样结果。许多家长亦是略显不满,一时场面哄闹。紧挨魏伍卒排坐的一人站起身来,面容清秀雅俊,身穿青衣,却是二师兄尹正。只见他上前数步,高声道:“各位学弟、父老乡亲,师傅之所以裁定卫虹为‘优生’,原因有二。”四周闻听此言立即肃静,看他作何解释。只听他道:“教亭中那一张古琴,确实是经由师傅亲自校音,自然毫无差错。只是希声学堂本次考核评定大会,人数千余,到前日琴音已然失准,然而学弟们皆以为琴音乃老师亲调,必然无错,是以皆不察其音色失准。唯有卫虹发现之,此其一。卫虹所奏琴曲,乃一极古曲谱,古人鼓琴,重意境轻技法,是以你们皆闻其晦涩,却不知其正合曲谱苍茫古水之意,此其二。是以师傅裁定其为‘优生’。”众人听罢,恍然大悟,其中又有悔恨发现古琴音色失准而未敢调试者,跌足兴叹。
小童提气大声道:“本次希声学堂考核评定大会到此结束。今日申时后休学三日,三日后照常复课!”其余六名嫡传弟子和数十名优生陆续起身,外院中顿时一阵喧闹,各人相继散去。人群中,魏伍卒望着一个衣着破烂、醉步蹒跚的糟老头向大门外走去。
飞龙阁中,魏伍卒同其他六位师弟一起跪于蒲团之上,聆听师傅点评。就听屏风后钟离昱道:“这许多年,我应酬渐多,赖有你们几个嫡传弟子帮着代教,才能有希声学堂今日成就。”魏伍卒立即道:“师傅言重。弟子们但有些微成绩,皆是师傅所教。代师授课,也只能还报师傅恩德于万一。”钟离昱道:“好,好,也算我没白教你们几个出来。虽说今年晋升优生的寥寥无几,与为师之懈怠有必然关系。为师如今年已老迈,打算再收一名关门弟子,待教授完毕,便从此飘摇江湖,度个安详晚年。这一间学堂,届时就留于伍卒你来打理。其余六位师弟从旁相扶,务必齐心协力,须要知道‘一根筷子掰易断,十根筷子铁杵坚’的道理。”他这话一出,外面七位嫡传弟子纷纷惊讶出声,齐声叫道:“师傅!”魏伍卒更是大声劝阻道:“师傅尚且矫健,如何生此隐退之心?弟子等都还太年轻,恐怕有负师傅所托!”以头著地,匍伏不起。
钟离昱喟叹一声,道:“好了,我意已决。伍卒,你去把那卫虹给我叫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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